這週，我深刻地體會到「空間」的重量——因為我們公司要搬家了，從園區搬到高鐵站附近的新辦公室。
原本以為，換個地點工作，了不起就是重新熟悉上班路線，順便探索一下附近有什麼新的午餐選項，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。
但我錯了。真正讓人疲累的，不是通勤的改變，也不是空間的適應，而是「搬家」這件事本身。一件件的歸納、一箱箱的打包，彷彿每個動作都在問你：
這些東西，你還需要嗎？你還記得嗎？你還在乎嗎？
大概有兩週的時間，整個辦公室都陷入一種默契的沉默。我們默默處理報銷憑證、盤點物資，打開那些在抽屜裡沉睡已久的雜物，一一分類、整理，封箱。我們小心翼翼地把過去封存起來，並貼上標籤編號，像是在對某段時光說：「你曾經很重要。」
但也就是在這段過程中，有三個新的想法慢慢浮現——
關於記憶、關於勞動，還有，關於什麼才叫「真正地生活在一個地方」。
一、現在在乎的事，十年後或許一點都不重要
平時，我們會小心翼翼地核對同仁的費用申請，一張一張對憑證、確認內容無誤後，再把所有的傳票歸檔。這是我們每個月的例行公事，也是我身為會計部一份子的日常。
傳票室當然也就堆滿了文件，累積了成千上萬張過去的痕跡。
但這次不一樣，我們要搬家了。所有的文件都必須重新分類、封箱，貼上標籤，裝進一個個紙箱，準備送往新公司、留給未來查帳使用。
在那過程中，我不經意問了一句：「這些資料會保存多久啊？」
同事悠悠地回答：「十年吧，十年後就會全部銷毀。」
她說得雲淡風輕，我心裡卻震了一下。
這些我們曾經那麼小心對過的憑證，那些讓我加班到深夜、眼神死地報銷的傳票，十年後，會被整批銷毀。沒有紀念，沒有痕跡，像從未存在過一樣。
現在這麼用力守護的事、這麼在意的細節，十年後，也可能變得毫無意義。不是說它不值得，只是那一瞬間我覺察到，我們一一打包的執著，可能只是為了眼前這一刻的「安心感」，而這安心，會在某個時間點自動過期。
於是我開始想，除了帳本上的資料，還有哪些事情，我現在好努力地保留、整理、維護，但其實，未來並沒有人會記得？
不是所有我們努力保存的東西，都一定需要被記住；不是每一份拚命的用心，都能換來長久的重量，而當你知道一切終將被銷毀，你會更願意珍惜現在、活在當下。
因為真正帶得走的，不是那些檔案，而是你曾經怎麼對待這一切的心情。
二、我坐在位置上結帳，他們在外頭賣力搬運
搬家這幾天，整個辦公室熱鬧得像戰場。
光是打包好的紙箱就有快七百箱。沒錯，七百箱。走道全被箱子塞滿，我一度連自己座位都找不到。早上，搬家公司的人來了，有年輕力壯的二十幾歲，也有頭髮灰白、動作比較慢的大哥。他們幾個人分工合作，一箱一箱地搬，不是開玩笑的那種忙，是認真流汗的那種累。
我坐在裡面繼續忙著結帳，但眼角餘光不時飄向門口，看著他們扛著沉重的箱子，有時還要搬上樓、搬進貨車，來來回回幾十趟。
那畫面讓我心裡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。
可能是因為看到有個年紀比我爸還大的搬家工人，額頭滿是汗，手上還帶著護腕。我突然想到，我自己現在都不太能熬夜了，那這些年紀比我還大的人，是怎麼在這樣的工作裡撐過每一天的？
又想到，之前加班到很晚的時候，常會遇到我們大樓的夜班管理員。他年紀很大了，有一次還看到他坐著打瞌睡，我不會責怪他，但那一幕真的讓我鼻頭一酸。
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：這個社會上很多人，其實沒有選擇權。
當我們還在討論轉職、成長、職涯方向的時候，有些人就是在為了生活本身撐著。不是不努力，而是人生牌組裡，根本沒什麼好選的。
三、原來我從來沒認識這個地方
陸續打包的過程中，我才驚覺自己其實不太記得，這些年來到底在辦公室放了多少東西，也不太清楚園區的環境，究竟是什麼模樣。
它們靜靜地待在原地，像是被時間蓋上灰塵的記憶，沒有聲音，也不再被提起。
這五年來，我都在這個園區上班、吃飯、加班、開會。時間久了，好像對這裡熟到不用去想，但當真的要離開時，才驚覺自己根本沒怎麼認真看過它。
還記得第一次來面試，是走進園區的那天。那時我還特別注意到園區裡停了很多高級車，心裡想：「哇，我是不是快要變成有錢人了？」
回頭看，五年過去了，我還是個普通人，薪水不浮誇，也沒什麼投資奇蹟。但說也奇怪，我心裡比那時候踏進來時，還要踏實很多。
那些我以為來這裡會得到的東西——地位、收入、某種社會認同感——其實一個都沒真的達成，但我獲得了別的東西：對生活的體會、對人際的敏感、對自己心境變化的觀察力。
這些東西，不是用來跟別人比較的，但它們在我心裡留下了重量。
搬家的時候，我想到那堆即將被銷毀的傳票、那些用勞力換取收入的勞動者，還有那個從沒好好認識自己辦公環境的我。
我們好像都一樣，在每一天的忙碌裡，努力把事情做完，把自己顧好。但如果願意停下來多看一眼，會發現有些東西，比效率、比目標、比薪資，更值得記住。
搬家本來只是件公司的事，沒想到，卻讓我整理了不只是文件和雜物，還整理了自己這幾年來的心情與想法。
有些東西當下看起來很重要，但時間一過，它們會被封箱、被銷毀，甚至被遺忘。也有些感受，過去沒空細想，現在才發現原來一直放在心裡。
我們不是因為走得快就比較成功，也不是待得久就比較有歸屬。而是在這些不經意的轉換中，慢慢看清自己是誰，想往哪裡去。
也許，這就是長大的其中一種模樣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