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新單位上班前，我對未來的想像是一片空白。完全無法掌握接下來的行程，甚至連工作內容都一無所知。
農業署作為中央單位，執行的業務與地方政府完全不同。身為公所的一員，只有部分工作如水稻產量調查、天然災害抽查等等才會接觸到分署承辦，而他們在這裡的角色比較像監督者，負責批核審查工作，儼然有種居高臨下之感。
除了與地方政府打交道以外，農業署的工作還有很多很多。與糧食管理加工有關的「儲運」、與果樹蔬菜特作輔導有關的「產業」等等，各種面向兼具，待我日後慢慢了解後再細說。
此刻的我，心態完全是剛考上的菜鳥，概念全無，準備從零開始。
報到當日，先前往農業署某區分署人事室填寫資料。我未來的單位是該分署轄下的派出機關，在此以「某某辦事處」稱呼。
（註：為方便文章敘述，組織編制略有改編，請當故事看就好，如有雷同或錯誤一定是錯覺）
人事小姐在電話中與我談話過數次，如今初次見面倒是不顯陌生，閒聊幾句後便帶著我到各辦公室繞一圈。
「這位是某某辦事處的新人葉小姐，聽說人稱『公所小葉子』喔！」人事小姐開場如是介紹。
給我等一下！
還來不及挽救我的形象，辦公室已經響起「小葉子」、「好喔小葉子」等復誦話語，江湖藝名悄然定型。
之前有用公務信箱寄信給人事小姐，簽名檔的「小葉子」等字樣忘記刪除了啊啊啊！
我明明下定決心要拋棄過去的自己……咳，沒事。
總之被帶著到處巡迴一圈，每個科室都在問我接誰的業務，但是本人我也不知道。我甚至連辦事處長怎樣都不清楚，就是如此隨興。
手機震動，公所同事傳來的照片映入眼簾－－是分別放在辦公室桌上及地上的兩盆竹木，上頭插著賀卡，「祝賀『小葉子』葉XX榮調」等文案大大的強調這兩盆祝賀盆栽是多麼不凡。
……好喔，我人還沒到，祝福先到了。
未來的同事會充滿問號吧啊啊啊！
話說這好像是某種傳統，當有人商調至其他單位時，原單位的同仁會集資送祝賀盆栽，有的單位甚至長官會親自將人送去，充滿正式交接送行的氛圍。
我調任的機關離原單位有一段距離，能有這些盆栽的祝福，十足感謝。
結束上午在分署的行程後，下午的我前往辦事處所在地。這裡才是我即將長時間上班的地方，隨著導航距離接近，我緊張了起來。
光看外觀是棟很老舊的建築，踏入門口後響起鈴聲，但沒有人招呼。這和公所很不一樣，當民眾走進公所，服務台的同事總要第一個衝出去接待。
門口左手邊是秘書室，我朝收發窗口探去，向裡頭正忙碌的人員打招呼。那位同仁猛然抬頭，聽聞我是來報到的新人，趕緊起身帶我去找主任。
主任是辦事處中官階最大、且唯一的主管。他是當初的面試官，如今已是第二次見面。簡短聊了幾句，主任帶我前往辦事處的各個辦公室，這場面早上在分署已經經歷過一次，我再度掛上營業用笑容，準備一一打招呼。
今日已經看過太多臉龐，然而一張臉蛋都記不住，只能強顏歡笑，假裝認識彼此很開心。我不擅長辨認長相，這種巡場介紹只是走個形式，大家認識我了，但我誰也不認識。
需要時間慢慢記住。
「這位是『公所小葉子』－－」
……很好，我絕對被記住了。
辦事處有好幾個辦公室，每扇門旁都沒標示某某課室，讓我有些無所適從。總之大致依業務類型區分，但沒有像分署那樣有明確科室名稱，只分成「產業」、「比較小間的產業」；「儲運」、「比較小間的儲運」，以及主任室、秘書室跟司機室等等。主任一路帶著我走一輪，直到二樓的最後一個隔間。
依後來才看到的座位表看，這間是「儲運」。
「新人來囉！接余姐的工作。」主任向裡頭的同仁們說道，而我的目光瞥見那兩個祝福盆栽。
一盆放在乾淨的大辦公桌上，另一盆放在後方鐵櫃旁的地上。
是我的新座位。
這間辦公室是狹長的空間，有八張辦公桌，四張並列、共兩排相對而立，座位之間沒有擋板間隔，少了一點距離感。此時大多數人都不在辦公室，在場的三人向我點頭致意，接著又埋首回去各自的工作中。
「你暫時坐這邊，等下週座位調整後正式開始辦業務，目前先跟著余姐學。」主任說。
我看了看他指過去的新座位，乾淨異常的桌面只擺著一個盆栽，這時才察覺些許不對勁。
連電腦都沒有！超級乾淨啊啊啊！
看來沒有第一天就被塞一堆公文強迫蓋章中獎的狀況，謝天謝地？
「余姐呢？」「下午出差不在，應該不會進來。」「那小言你先照顧新同事。」
跟辦公室內的同事交談了幾句，我就這樣被交給了名為小言的同事。
「這些都是辦公糧儲運業務的夥伴，也是之後跟你最密切接觸的，你就慢慢熟悉吧。」主任說道，「你主要的業務是公糧倉儲管理。」
終於，圍繞在我心中已久的謎題解開了，我未來的工作內容正式揭曉。然而說意外也不太意外，因為早有預感。
「果然要爬穀倉嗎？」我忍不住脫口而出。
聞言，主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，微妙的向後退一步，「你知道？」
我看著主任，乾笑了幾聲。
「不要只笑不說話啊！」主任有點慌張，「你排斥爬穀倉嗎？」
老實說，我完全沒概念。
會知道「爬穀倉」這詞，是在一個月前的某次講習會，剛好跟農業局承辦聊到。
「葉子你要去農業署分署？聽說他們辦公糧業務的都要爬穀倉抽樣，那種好幾十公尺高的穀倉，而且沒有綁安全繩，危險性超高欸。」該承辦聽了，告訴我他對農業署的了解，最後我們聊完的結論就是－－記得保意外險。
雖然這個結論治標不治本啊喂！
也有從其他同事聽說過爬穀倉這件事。
「你記得同期的XX嗎？她調去某某辦事處，常常在爬穀倉，走上天橋吹風啥的，後來又調回公所了。」
總之，這些都是我錄取了才開始陸續得到的情報，但都是聽聽而已，打哈哈帶過。畢竟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會負責辦什麼業務。
而此時此刻的我，身為一位剛報到的新人，站在儲運辦公室內，看著主任。
「爬了才知道。」我誠實以對。我真的想像不到那個場面，但反正老話一句，逆來順受囉。
又不是沒經歷過大風大浪。
主任點頭，留我在辦公室中，讓同事小言好好照顧我－－首先先來組裝電腦。
「我們來就好。」小言帶著另一位男性快手快腳的去樓下搬了主機螢幕，再迅速敏捷幫我放置定位。
八人的辦公室，我的臨時座位是第九張桌子，被安排在余姐旁邊，只有一個抽屜再無其他擺飾，很明顯是臨時組成的小空間。
接著我獲得一張座位表跟業務分配表，上頭標示的適用日期是一週後。余姐會搬到隔壁辦公室，再由我入住她的座位。
在這之前，應該是所謂「蜜月期」。
有整整一週。與剛考上報到的新人不同，對一個商調來的即戰力而言，一週的交接期簡直是恩賜。聽說許多報到即上工的火坑實況，我對於自己目前只能窩在臨時座位的處境相當滿意。
翻看了整個辦事處的業務分配，我看不出所以然來。所有的工作內容幾乎與公所無關，究竟我負責的業務是多是少、是輕是重，我完全不懂。
「喔喔，開局配兩個協辦，不錯喔。」將業務表傳給之前的同事成哥看，他如是評論道。
仔細一瞧，我的名字旁邊寫著兩個人名，備註「業務計畫人員」。
……是怎樣的工作量，才需要僱用到兩個人啊？
比對了座位表，才知道原來小言跟另外一位游姓男子就是我的協辦，坐在我的右方兩個位置。都是高高瘦瘦的男性，看起來都很俐落沉穩。
協辦搭檔小言與小游，留待未來慢慢介紹。
電腦雖然安裝好了，但還沒開通公務帳號，無法登入。加上準備交接的余姐不在，此刻完全是無事可做的狀態。
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，我滑了滑手機，將一個個工作群組退出。
有農業局的各種農林漁牧調查群、農地業務討論群、休耕轉作群，公所群組還有訂飲料訂便當各一個、勘查人員群等等，大小群組加起來幾十個，有些我默默按下退出，有些則是留下道別的話語才離開。
在最後一個群組頁面停下來，我望著上方的「農業課B1」名稱，點開日期搜尋，到我最初加入的那日，截圖留念。
好多年過去了，人員來來去去，如今換我離開。
「祝大家未來一切順利！」我鍵入滿滿的不捨，接著退出群組。
今天是從公所離職並到分署報到的日子，正式揮別公所的一切，迎接新環境。
分署的秘書剛好來訪，主任招呼他來到辦公室，就著窗邊的長桌坐下，開始泡茶聊天。
沒事做的我默默成為喝茶區的一員，捧著茶杯啜飲，聽他們閒聊。
「我想建議某某碾米廠準備二次烘乾的設備，品質比較好。……」
「這期收成很少，查定會提早結束。目前人員差一個高考報到就補齊了，明年我想分三組查定。」
「關於下一期經收……」
完蛋，完全聽不懂！
我有種進入異世界的茫然感，但只能保持鎮定，維持泰然自若的喝茶姿態。
「新人要辦什麼業務？」秘書忽然看向我，讓我挫了一下。
我乖乖拿來業務分配表，秘書開始細細檢視。
「XX要繼續接災害？她沒問題嗎？」
「我原本想讓新人接災害的，不過XX跟各單位都熟，上下關係也不錯，還是先讓她做，之後再看怎麼調整。」主任答道。
欸！差點就要繼續辦災害了嗎！
我之前在公所辦災害已經辦到熟練而麻木，倒是不排斥以分署的角度面對，然而我對此地的農產業全然陌生，若需要隨時掌握農損狀況，恐怕要好一陣子才能上手。
相較之下，倉庫業務或許單純許多。
「公糧倉儲嗎……要不要拆一些給別人啊，像是保管費、包袋費、安全存糧，不然新人會垮喔。」秘書若有所思道。
什麼！其實是很硬的業務嗎！
「我對葉子寄予厚望。」主任燦笑。不要嚇我啊！
在我瑟瑟發抖中，這場閒聊告一段落。
說不擔心是騙人的，工作分配不均也是一種無形的職場霸凌。
成哥告訴過我，他去新單位時被分配了三個人的工作量，就算擁有兩個協辦還是難以負荷。雖說新人只能認命，但不合理的對待需要適時反應。
我曾經擔心自己會有類似的情況，不過某天看見舊的工作分配表後，不安的感覺就此打消。
工作分配是平均的，加上剛好人員缺額都補齊，每個人各司其職、相互合作。
很是幸運。
時間來到下午五點整，安靜的辦公室內，同事們仍然在做各自的工作。
稍早人事告訴我，這邊有彈性上下班各一小時，非常人性。公所只有十分鐘彈性上班，每天趕著打八點十分的上班卡總是一場搏鬥。
我率先起身，向大家道別，打卡下班。
我是新人、也不算新人，這點小小的厚臉皮技能還是有的，把握蜜月期的輕鬆愉快，日後就要努力工作了。
在辦事處的第一天，順利結束。
